當天半夜的時候, 啟元晟便在假山之旁看見了照列在曬月亮的阿湛。

雖然還是不懂為什麽, 但是他覺得自己應該和阿湛好好談一談，起碼不能什麽都不了解, 無論她是什麽人, 終歸是那個他從海中撈上來的小鮫人, 或許她也不是鮫人, 但無妨, 在啟元晟眼裏，阿湛永遠都是那樣的。

她的眼睛就是那一片大海, 藏著無盡夢幻的美麗, 那是啟元晟第一眼就覺得驚艷的東西。

阿湛永遠是他的小鮫人, 不會說話，不喜歡穿衣服，喜歡吃糖，雖然脾氣很大但也很乖巧。

她永遠不是什麽萬俟央，只是他的阿湛而已。

眼中沈進幾分溫柔, 啟元晟緩緩走到她身邊坐下，看著阿湛面朝月亮認真曬月光的面容, 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發, 觸感一如既往的柔順。

啟元晟和從前一樣, 將她垂到地上的發絲挽在懷裏，不讓發尾粘上塵土，接著便從懷裏掏出個木質的小盒子，放到阿湛身邊, 他柔聲道：“阿湛，要不要吃糖？”

曬著月光的少女扭過頭來看了他一眼，又回過頭去繼續曬月亮，但手卻準確的摸到了那個精致的小盒子，將其打開，裏面並不是糕點，而是一些五顏六色的糖果，做得很精致，在月光下顯出半透明的樣子，看起來非常的漂亮。

阿湛看了看，拿了一顆紅色的放進嘴裏，然後嚼了嚼，啟元晟只聽見‘哢哢’的聲音響起，然後就看見小少女突然伸手捂著自己的腮幫子，然後平靜的轉過頭來看著他，緩緩道：“好硬，牙疼。”

啟元晟呆楞了一瞬，接著馬上準備去看看她的牙有沒有事，可惜被阿湛拒絕了。

他只是看這些糖顏色漂亮，所以才買回來的，只是任誰吃的時候察覺出這是硬糖都不會直接咀嚼吧，沒曾想他家阿湛直接咬了，啟元晟甚至沒來得及提醒。

好像阿湛吃什麽都是直接放進嘴裏咀嚼的，甚至不吃東西也沒事，這倒是奇怪，啟元晟現在有些好奇，萬俟河口中的法力和藍海萬俟家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，畢竟阿湛的樣子怎麽看也不像是正常人該有的。

“阿湛，你······真的是神仙嗎？”

略微有些猶豫，但是啟元晟還是問了出來，這個問題，自午時見到萬俟河之時，就一直存在於他腦海之中了。

但是阿湛依舊默默的曬著月亮，沒有回答他，只是靜靜的看了他一眼，過了許久，這才緩緩說道：“神仙是什麽？”

啟元晟一楞，隨即笑著道：“就是像你們一樣，能飛天遁地，能劈山鎮海，有無窮大造化的人，難道你們不是這麽稱呼自己的嗎？”

阿湛微微垂下眼，似乎很認真的思考了一會兒，這才看著他，淡定的說：“萬俟河不是神仙，他是妖怪。”

“誒？”

啟元晟有些驚訝她突然這麽說，說起來也是奇怪，阿湛與那個男人似乎看上去關系也沒有那麽壞，彼此之間的相處卻很奇怪，都說對方是妖怪。

“他的母親是一條鯉魚精。”

“當真？”

他露出有些驚奇的表情。

啟元晟盡管不喜歡萬俟河，但他只是一個凡人，就算未來會成為這個天下最尊貴的人，但只要是人，對於這些神神怪怪總是會產生好奇的，再說他的阿湛似乎也是其中之一。

“族裏的長老姐姐說的。”

阿湛看了一眼他之後，又回過頭去看著月亮，臉上異常平靜，沒有什麽表情，只是很淡定。

其實萬俟河真應該慶幸他此刻還昏迷在某條漆黑的巷子裏，而不是站在阿湛面前。

也不知她口中的長老姐姐是哪位，就這麽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，而且阿湛還聽的很認真，而且還講給別人聽。

“那阿湛是不是喜歡他？”

消化了一下‘萬俟河是個妖怪’這件事，啟元晟又有些擔心的問她，那個男人總歸是阿湛的族人，他其實並不太想聽到阿湛說喜歡他的話。

“我不喜歡鯉魚精。”

阿湛一眨不眨的看著月亮，卻很平靜的回答了他，且之後還罕見的多加了一句她不喜歡的原因。

“我是深水族，不喜歡淺水魚。”

啟元晟頓了頓，只能尷尬掩飾性的輕輕咳了兩聲，遮住唇邊有些隱忍的笑意，不知道後面該接什麽話比較好，至於萬俟河，已經從‘妖魔鬼怪’下降到‘淺水魚’了，一條魚而已，就算是一條有道行的魚，那也不足為懼。

啟元晟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麽，但阿湛卻突然轉過頭來看著他，然後淡淡的說：“我要睡覺了。”

他倒是有些驚訝，因為阿湛一般曬月光要曬很久的，很少這麽快就回去的，但啟元晟驚訝歸驚訝，他不會拒絕阿湛的話。

當即，把小少女抱在懷裏，唇邊帶笑心情一直不錯的大皇子殿下便準備和她一同就寢了。

他以前也是這麽抱著他的阿湛睡的，說來也有許久沒有這麽親近了，阿湛是他的，這種狀態才應該是正常的。

阿湛眨了眨藍色的大眼睛，便乖順的靠在他肩頭，眼睛閉著，似乎已經開始進入睡眠了。

這一晚除了啟元晟和永遠一片淡定的阿湛之外，想必其他人都過得不怎麽好就是了。

最慘的當屬萬俟河。

他自那個漆黑的小巷子裏醒來的時候，天光才半開，遙遠的東方雲翳之間，還只有一層淺淺的光，浮在天邊，將周圍的雲染上淡淡的橘黃，顯得異常美麗。

他睜開眼，第一眼看見的並不是顯出淡薄光暈的天空，而是一堆亂七八糟的雜物，這堆雜物堆得很高，遙遙欲晃，似乎下一刻便會掉在他身上一樣。

萬俟河一瞬間便清醒過來，雖然身體還是感覺有些沈重，且衣衫還有些半濕，但他站起身來，首先環顧了一周，別說阿湛了，就是半個人影都沒有，早晨的小巷子裏，除了他和那一堆雜亂的東西，什麽人也沒有，毫無疑問，昨夜阿湛把他拖出來就隨意的丟在這裏了。

萬俟河無比的了解阿湛，這種事，她一定能做得出來的。

他只是明明知道，有的時候卻無法抗拒而已。

揉了揉因昨夜泡水太久而今有些僵硬的面容，萬俟河的眉間染上了幾分郁氣，他拂了拂袖子上的灰塵——雖然還是顯得很臟，因為衣服是濕的，沾了許多的塵土，但他依舊毫不在意，他看向巷子之外，尋了個方向，緩緩跨出，沒多久便消失在寬廣的街道處。

然而那個方向，卻不是大皇子府的方向。

昨日的事情，雖然啟元晟早已派人鎮守了那一片河岸，見到的人也不多，但畢竟萬俟河當時踏在虛空許久，見到的人也有一些，想要隱瞞，亦是非常困難的，啟元晟和啟元茂早已做好了被聖上責問的準備，然而奇怪的是，當今聖上卻仿佛不知道這件事一樣，並沒有召他們入宮，甚至連一道旨意也沒有。

當今聖上是一位明君，也是一位霸主，雖然年歲有些大，今年身體每況愈下，但想著在活些年月是不成問題的，也未曾因年齡而變得昏庸，京都之中，哪怕大皇子和三皇子立志要奪儲君，但誰也不敢不將這位陛下放在眼裏，甚至可以說，當今聖上的威名比起兩位皇子來說，不知深遠多少倍。

萬俟河的事情，聖上不可能不知道，然而他卻沒有傳達旨意，這讓啟元晟有些意外，同時亦有些警惕，他相信啟元茂此刻也是如此。

倒是阿湛又恢覆了之前的生活，每天淡定的過她自己的小日子，別提有多悠閑了，甚至連萬俟河的事情，看上去也絲毫沒有擔心。

而直至半月之後。

原以為這件事已經過去了，聖上卻突然邀皇子入宮一敘，同時還命令大皇子帶上府中的鮫人。

啟元晟有些奇怪，但皇命不可謂，他暗自沈下了幾分心思，還是帶著阿湛入了宮，面見聖上。

之後，啟元晟便又發現入宮的不止他一個人，除了啟元茂之外，其他的皇子甚至公主，只要是還在京都的，都被召至宮中，而顯然其他人也是有些驚訝，甚至啟元晟還看見了默默站在角落裏低著頭一言不答的啟元旭。

這很奇怪，其餘人暫且不說，可啟元旭怎麽也不該在這裏，他自從被養到二公主府之後，幾乎就被人遺忘了，以往就算召集皇子公主，也不好傳召他，宮中之人早已習慣將他當忽略，可此時可此，他也出現在了這裏，這不得不說是一件非常詭異的事情。

啟元晟默默的看了一眼，又將視線收了回來，他抱著懷裏幾乎要睡著了的阿湛，靜靜站在一邊，擋去了各方望過來的目光，只是默默的等著聖上來到。

沒過多久，便聽見殿外傳來太監尖細的聲音，啟元晟和殿中的皇子公主們便已經知道陛下來了，皆低下頭拱手行禮，哪怕啟元晟也是將阿湛放在身後的椅子上，這才回過身來行禮。

阿湛卻仿佛已經睡著了，默默的蜷縮在椅子上，太監那般尖細的聲音，她卻還是閉著眼睛默默睡著，仿佛聽不到一般。

好在聖上沒有也計較。

只是······行完禮之後，啟元晟擡起頭，卻突然看見自家父皇背後竟然又跟著進來了一個人，還一起接受他們的行禮。

那人眉目俊朗，氣質溫和，雙眼卻仿佛可以包容萬物，自有一種神秘風姿，此刻正微微昂著下巴，默默俯視他們，毫無疑問，竟然是萬俟河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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